解码浙江科创产业带⑧：如何做到让每一缕阳光都物尽其用？光伏告诉你

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于瓅

当人形机器人、DeepSeek引发全网关注时，其实浙江的科技创新早已融入寻常生活——算法构建城市“智慧神经”，智能汽车实现“自主思考”，纺织技术让丝线“上天入海进身体”……这背后，是浙江二十余载的先进制造布局成果。一直以来，浙江深入实施“415X”先进制造业集群培育工程，全面提速全球先进制造业基地建设，成果斐然。为此，潮新闻联合浙江省科学技术协会共同推出“解码浙江科创产业带”科普行动，首次全景式深入15个省级特色产业集群，探寻和展现科创背后的精彩故事及应用远眺。

清晨，浙江嘉兴秀洲区光伏产业园的屋顶上，一块块深蓝色组件已经开始捕捉第一缕阳光。每一块高效组件正以超高的转化效率，将光子转化为电流，无声地涌入城市电网。

在实验室里，科学家和工程师们正凝视着一片钙钛矿叠层电池的纳米结构，试图让阳光的转化效率再提升0.1%。看似微小的数字背后，是中国光伏产业从“跟跑者”到“定义者”的蜕变历程。

从硅料提纯到组件封装，从西部荒漠到城市屋顶。光伏，这个曾经被误解为“高污染、高能耗”的行业，如今正以高昂的姿态发展：光伏板不仅遍布戈壁滩和工业厂房，更悄然走进城市社区、乡村院落、家庭阳台，并正向更广阔的应用场景延伸。

光伏产业链上的0.1%

都是效率的“加速器”

在嘉兴秀洲区小辰光伏的实验室里，研发总监韩军正专注地通过电子显微镜观察一片硅片的表面结构。“看这些‘金字塔’结构。”他指着屏幕上放大的图像说，“这就是我们的核心技术——通过特殊添加剂在硅片表面制造的绒面结构。”

工研发人员正在通过电子显微镜观察硅片的表面结构 潮新闻记者 于瓅 摄

作为制造晶硅电池的第一道工艺，表面制绒（又称“表面织构化”）是电池制造的核心环节之一。“良好的绒面结构就像是为光线设计的陷阱。”韩军解释道，“它不仅能显著降低太阳光反射率，增加光的吸收，还能改善表面钝化和电极接触特性，从而提升载流子的收集效率。”

这些肉眼完全看不见的“金字塔”结构，对光伏电池效率起着关键作用。“通过‘陷光效应’，这种特殊结构能让阳光在电池内部反复弹跳，大幅提升光捕获效率。”韩军补充道，“如果表面保持光洁，大部分阳光都会被直接反射掉。我们的添加剂就像是在硅片表面进行精密‘雕花’，让每一缕阳光都物尽其用。”

在光伏行业，效率就是生命。每提升0.1%的光电转换效率，都意味着更高的发电量和更低的度电成本。

小辰光伏运营副总徐一军给出了具体数据：“单晶硅电池的理论极限效率是29.43%，目前Z主流TOPCON电池行业领先水平已经突破25.6%。在这个接近极限的冲刺阶段，每提升0.1%都需要我们这样的上游企业进行无数次配方调整和工艺优化。”他特别强调，对电池片厂商来说，要实现0.1%的效率提升，通常需要投入1000万元/GW，进行设备改造，而通过优化我们的添加剂，则可以大大降低这个成本。

这种看似简单的表面处理，实则是光伏制造中最精密的工艺之一。小辰的添加剂能在化学溶液中精确控制每个“金字塔”的角度和深度，形成最优的绒面结构。

研发人员正在调试试剂 潮新闻记者 于瓅 摄

2023年，小辰研发团队在解决添加剂稳定性问题时取得关键突破。“当时我们尝试用90℃沸水溶解一种关键原料，”韩军回忆道，这个看似简单的改变，让溶液变得完全澄清透明，完美解决了储存稳定性问题。这项发现不仅让产品保质期大幅延长，更使月出货量在短时间内升至800吨，创造了显著的经济效益。

回溯2018年小辰光伏落户嘉兴秀洲时，这项关键技术还被德国企业垄断。“那时每片电池片都要支付高昂的进口添加剂费用。”徐一军感慨道。如今，小辰不仅实现了国产替代，更以卓越品质赢得市场认可——全行业98%的电池片生产线都在使用他们的产品，就连东南亚、中东等国际市场也频频抛来橄榄枝。

在这个需要多学科协同创新的光伏产业链中，小辰光伏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他们虽不直接参与最终产品的制造，却用专业的技术配方为整个产业链定下品质基调。

今天，单晶硅电池的实验室效率已逼近29.4%的理论天花板。这一数字的背后，是无数“微创新”叠加出的巨大能量：更细的导线银栅线、更薄的硅片、更耐候的背板……从化工、半导体到冶金、电力电子，正是这些专注细分领域的企业共同努力，才推动着中国光伏产业不断突破效率极限。

从“两头在外”到“全产业链”

集群效应带来量变

当小辰光伏的研发人员还在显微镜下优化着制绒添加剂的金字塔结构时，千里之外的青海荒漠上，由这些微观创新汇聚而成的光伏方阵正将阳光转化为清洁电力。

这看似遥远的距离，正是中国光伏产业独步全球的奥秘所在——从实验室的毫米级突破到戈壁滩的吉瓦级电站，每个环节的专业深耕与无缝衔接，共同编织起这张覆盖全国的绿色能源网络。

“中国的核心优势是什么？是全产业链。”中国绿色供应链联盟光伏专委会秘书长、秀洲光伏科技馆馆长吕芳语气笃定。在她眼里，一块看似平凡的光伏板，实则是硅料、玻璃、电池片到组件的精密合奏，更是化工、冶金、高分子材料等十几个行业的跨界精密合作。

在嘉兴秀洲，这种“集群效应”尤为明显。一块光伏组件，重的是玻璃，大的是边框，运输成本高。于是，组件工厂围着玻璃厂建，轻便的电池片、背板、接线盒，自然向“重件”靠拢，形成“半小时配套圈”，“你甚至可以在一个园区里，完成从电池片到组件的全部流程。”

在嘉兴秀洲路边的随处可见光伏路灯 潮新闻记者 于瓅 摄

这种集群效应不仅降低了成本，更催生了协同创新的化学反应。“隆基的分布式研发中心就设在这里，本地产业链企业很容易形成协同创新。”吕芳举例说，当研发轻质屋顶组件时，这些过去需要跨省协调的技术难题，现在就地开展技术交流和实验是非常便捷高效的。

“过去我们光伏产业‘两头在外’——原料依赖进口，市场在海外。”吕芳说，“如今，从硅料提纯到组件组装，中国已经构建起完整的产业集群。相比之下，美国现在甚至凑不齐生产一个组件的所有环节。”

在技术创新方面，中国光伏同样实现了重要突破。吕芳展示两块背板样本：左边是2015年前美国杜邦主推的含氟背板，多层结构，像做三明治，需要五道工序叠加，最初每平米要价35元；右边是位于秀洲的小巨人企业中聚材料，国产自研的无氟背板，“他们将改性配方的高分子材料一次挤出成型，像拉面一样一气呵成，不仅实现成本直接腰斩，更关键的是，实现了可靠耐候性、绿色环保性和成本经济性‘不可能三角’的完美统一和国产替代！”

不同类型的太阳能电池 潮新闻记者 于瓅 摄

然而在嘉兴秀洲，产业集群仅仅是光伏故事的开篇。

秀洲光伏科技馆与全球首个“光伏回收与循环利用展厅”相继亮相，如同产业链上的两座灯塔——前者把前沿技术翻译成科普语言，让公众零距离触摸光伏；后者把退役组件变回城市展品，让“绿色闭环”在这里肉眼可见。

从误解到到共识

绿电生活从“远方”到“身边”

绿色，其实是中国光伏的另一张王牌。

“光伏是高污染产业？”谈到行业误解，吕芳略显无奈：“光伏曾被列为‘中国十大谣言之一’，被冠以'高污染、高能耗、高成本'的三高帽子。十多年来，我们不断澄清，却仍在反复解释。”她举例说：“就在十天前，我的导师，中国科学院电工研究所许洪华研究员还在接受采访时，继续为行业正名。这种误解之深，可见一斑。”

吕芳坦言，从中国开始制造光伏起，便开始系统性研究光伏全生命周期的绿色制造。从硅料提纯到组件封装，从能耗到排放，每一步都被“精打细算”。

光伏回收成套产线——物理法展示装置 潮新闻记者 于瓅 摄

如今，数据已能回应所有质疑：一块光伏组件从石英砂到成品，只需一年就能“偿还”自身生产所耗的全部电能，剩余二十余年全是零碳输出；全生命周期能源回报率已提升至25倍左右。隆基创始人李振国也多次呼吁：“光伏是清洁能源的‘放大器’和‘搬运工’。每一瓦光伏组件的生产大约耗电0.4度，其全生命周期中可产生大约45度绿电，能源产出是消耗的100倍以上。”

但绿色不止于发电，更在于制造本身。展厅里，提倡的“无氟，无铅，无肟”三无环保产品让参观者驻足。除了无氟背板，还能看到新一代脱肟型产品，“打胶车间再也闻不到刺鼻有毒气味”吕芳补充。

小辰光伏把同样的理念融入制绒添加剂——用无醇配方替代传统异丙醇，新产品的COD值比白酒还低。在实验室里，怀孕的研发人员可以安心工作至临产。从原料选择到生产工艺，从员工健康到产品全生命周期，绿色制造的理念已深深植入企业的DNA。

“光伏不是‘用完即弃’，而是‘以终为始’。”当“绿色制造”走到尽头，回收让光伏完成最后一环的绿色闭环。在“光伏回收与循环利用展厅”，两条回收路线清晰呈现，当退役组件被机械臂稳稳抓起，物理法将材料破碎分选出硅粉、铜米、高分子颗粒等；化学法用高温热解与酸碱反应提炼高纯银、高纯硅。

废旧组件通过物理法和化学法回收回来的材料 潮新闻记者 于瓅 摄

更重要的是，回收数据也正在反向指导“前端设计”：如果未来含氟背板难以处理，那就从源头改用无氟材料；如果焊带含铅，那就研发无铅替代。

一块实验性的“全回收再生组件”摆在展厅显著位置：边框、硅片、银浆全部来自退役旧件，功率与新组件几乎持平——它像一枚技术徽章，以极致的回收和回用实证告诉世界：中国光伏已经能把“摇篮到摇篮”真正跑通。

绿色，不再是口号，而是一组组被量化的指标：含铅量、氟含量、碳足迹、可回收率……欧洲“绿色通行证”、美国“绿色电子”认证里的每一项打分，中国光伏都能交出高分答卷。

全国首块全回收再生光伏组件 潮新闻记者 于瓅 摄

在秀洲光伏科技馆，有一间“青蓝课堂”。孩子们在这里亲手组装光伏小车，用阳光驱动马达，让光伏小车跑起来。“我们要在孩子们心中播下绿色的种子。”光伏科技馆运营总监王辉微笑着说，“一个孩子，能影响五个大人。当下一代把光伏当作理所当然，谣言就不攻自破，青山蓝天也就保住了，这就是青蓝课堂的真谛。”

“光伏离你有多远？”吕芳带记者来到展厅阳台，指着一块黑色“围栏”：“这是固德威的光伏阳台，十几分钟家庭DIY就能装好，可以包邮到家，扎带式便捷安装，即插即用，820瓦一天能发五度电，妥妥滴阳台发电小能手。”

她充满期待地说：“以后，电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随手可得。”

从“三高”谣言到“绿色壁垒”，从“两头在外”到“全产业链”，从“电从远方来”到“电就在身边”，中国光伏用二十年完成了一次漂亮的转型升级。“但这仅仅是起点，”吕芳坚定地说，“未来，光伏不仅是能源，更是生活方式。它会让每一栋楼、每一辆车、每一件衣服，都成为发电体。到那时，我们回头看，会发现今天所有的面对误解和质疑，做出的努力，都值得。”

设计制图：胡祥宇

设计制图：胡祥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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