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纪录片要坚持“不短视”

【影视锐评】

作者：熊学艺（北京农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

随着互联网技术的飞速发展，人们习惯于在碎片化的时间里快速浏览视频内容。据统计，短视频应用人均单日使用时长达156分钟，居所有互联网应用首位。面对短视频应用崛起，以纪录片为代表的长视频内容如何找到既坚守自我又适应市场的破局之路，成为值得探讨的课题。

短视频应用的崛起对纪录片行业形成全方位的冲击，在用户习惯层面，短视频应用的快节奏、强刺激特性与高频更新机制，配合算法推荐系统，正在重塑用户的注意力分配模式。这种内容消费方式培养了用户对即时满足的依赖，导致长纪录片的主要载体、即传统长视频平台的流量持续被稀释。在内容生态方面，短视频应用的碎片化特征与算法推荐机制共同强化了信息茧房效应，使得需要沉浸式观看的长纪录片面临受众流失的困境。而短视频创作者对文旅、美食等纪录片经典题材的轻量化模仿，进一步分流了长纪录片的观众群体。在商业变现维度，短视频平台凭借更高的用户黏性和转化效率吸引了大量广告投放，挤压了长纪录片的广告收入空间。与短视频的变现模式形成对比，长纪录片的用户付费意愿有些疲软，使其面临更大的盈利压力。

面对这一系列挑战，纪录片行业正在积极探索长短融合的创新路径，但部分片方在把握内容品质与传播效率的关系时出现失衡问题。具体而言，有两种表现形式。一种是“物理性拆解”，即简单将长片“短剪”，把纪录片内容拆解为适合短视频传播的片段。这种机械化的剪辑往往难以完整呈现纪录片的叙事深度，导致原本严谨的逻辑链条割裂、关键背景信息缺失，深刻的社会观察沦为浮光掠影的视觉奇观，容易消解纪录片特有的沉浸式体验，使观众对议题的理解流于表面。另一种是“化学性改造”，即为迎合碎片化传播方式而“长话短说”，过度简化主题、强化娱乐元素。这虽提升了传播度，却可能削弱长纪录片应有的文化内涵和专业品质。此类作品往往将复杂的现实议题简化为非黑即白的二元叙事，用戏剧性冲突取代理性思考，以感官刺激置换深度探讨。当纪录片的纪实精神让位于流量逻辑，当严谨的调查研究被快餐式的结论所替代，作品的社会价值和思想深度就打了折扣。更值得警惕的是，这种创作方式可能培养出观众对严肃内容的“审美惰性”，使公众丧失对复杂社会议题的耐心和理解能力，导致纪录片“启迪大众、记录时代”的社会功能被边缘化。

“短视化”的转型不仅难以赢得短视频的主场优势，反而可能丧失长纪录片的核心竞争力。其实，即使在短视频应用流行的时代，观众对优质长纪录片内容的需求始终存在。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发展研究中心发布的《中国短视频发展研究报告（2024）》显示：从2018年12月至2023年12月，短视频用户规模从6.48亿增长至10.53亿，直至2024年上半年，用户规模首次出现回落，较2023年12月减少了300万。短视频用户规模的增长放缓预示着内容消费市场的转向——当信息过载成为常态，受众渴望更有深度、更具思想性的内容体验。长纪录片有三个不可替代性：一是沉浸式叙事带来的思想深度不可替代；二是系统化呈现的认知价值不可替代；三是纪实美学承载的文化厚度不可替代。这些特质恰恰是应对信息碎片化的密码。与其在短视频的浪潮中随波逐流，不如坚守长纪录片的独特价值，在“快”与“慢”的辩证中找到新的发展路径。

在这种思路指导下，长纪录片面对短视频应用带来的冲击，需从三个维度进行创新突破。第一个维度是技术赋能，推动纪录片从“文化记录者”向“体验建构者”转型。如《何以中国》运用三维建模等数字技术，将静态的文物转化为动态的历史场景，使观众“穿越”到古代文明现场。还有《飞来峰》《马王堆·岁月不朽》等，这些作品通过“文化+科技”的深度融合，创造从视觉真实到心理真实的沉浸式体验，这正是长纪录片区别于短视频的核心竞争力。第二个维度是情感连接，从“内容呈现者”转型为“情感连接者”。这一转变的关键在于将文化价值与情感共鸣有机结合，使纪录片的深度特质转化为持久影响力。以《不破不立——〈哪吒之魔童闹海〉幕后纪录片》为例，该片通过导演访谈、制作花絮等真实记录，展现动画制作的匠人精神，触发观众对“坚持与突破”的集体情感共鸣。这种情感连接不仅提升了作品的传播力，更实现了从流量到文化影响力的价值转化。第三个维度是商业模式，从单一版权营收向“IP生态化运营”转型。优质纪录片可通过多轮版权分销实现长尾效应。如《舌尖上的中国》系列不仅在国内各大平台轮播，更通过国际发行进入海外市场，使内容价值得到最大化释放。场景营销也为纪录片开辟了新变现路径。《澳门双行线》与文旅产业深度结合，通过12个主题、24条线路的精心设计，串联起澳门的山海风光、渔村风情、葡韵文化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等独特元素，让观众近距离地感受这座城市的魅力。这种“内容+体验”的模式，让纪录片从屏幕走向现实生活场景。还有一些纪录片直接和品牌合作，构建跨媒介的商业生态。比如，与某牛奶品牌合作打造的《牛奶是部文明史》、与酱油品牌共创的《酱油是什么》等纪录片从更为宏观的视角出发透视品牌背后深层的文化内核，以真实生动的影像叙事增强消费者对品牌的认同感。这种立体化运营模式，使纪录片的商业价值得到增长。

当霸道总裁的工业糖精、穿越重生的叙事狂欢、职场逆袭的多巴胺刺激在短视频平台掀起流量风暴时，长纪录片凭借厚重与品质赢得了观众尤其是年轻人的拥趸。诚然，长纪录片仍需随着时代的变化与发展不断调整姿态，但只要坚持“不短视”，终将在流量泡沫中淬炼出永恒的文化价值。

《光明日报》（2025年06月04日 15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